靖親王方才在勤政殿外吃了閉門羹，連殿前的漢白玉台階都未能踏上一步。

　　他擡頭望著那朱漆描金的殿門，鎏金銅釘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冷光，殿檐下垂著的冰淩像一柄柄懸著的利劍。

　　李德旺帶著兩個小太監攔在台階中央，李德旺雙手交疊在腹前，看見靖親王，表露出一副無比謙卑的模樣，打了聲招呼，卻不進電稟報。

　　當靖親王試圖上前時，李德旺不動聲色地挪了半步，綉著雲紋的靴尖正好抵住台階邊緣。

　　「王爺恕罪。」李德旺躬身時脖頸彎出恰到好處的弧度，後頸堆起幾道褶皺，「皇上勞累了一天，進過參湯後便歇下了。」

　　他說著擡眼，眼尾擠出幾道細紋，瞳孔裡閃過一絲遊移的光。靖親王注意到他左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翡翠扳指——這是四皇子的物件，去年秋狩時他親眼見過。

　　暖閣方向隱約傳來咳嗽聲，靖親王突然向前邁步，靴底碾碎了一片薄霜。「既是龍體欠安，本王更該......」

　　「華貴妃正伺候湯藥呢。」李德旺閃電般橫移一步，香囊上的金線流蘇掃過靖親王袖口。

　　他聲音突然壓低：「四殿下特意囑咐，讓王爺近期還是少進宮，」話到此處戛然而止，像被剪刀截斷的線頭。

　　遠處傳來瓷器輕碰的脆響，李德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。

　　靖親王忽然大笑，震得檐角積雪簌簌落下。

　　他故意扯開鑲貂毛的鬥篷，露出裡頭綉著金蟒的便服——這是先帝賜的，袖口還沾著昨夜的酒漬。「李公公這是要趕人？」他伸手去拍對方肩膀，力道大得讓李德旺踉蹌半步，「怕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.....」

　　糾纏間靖親王聞到李德旺袖中飄出的沉水香——這正是四皇子慣用的熏香。當對方提到「近期少進宮」時，尾音帶著不自然的顫抖。

　　直到離開丹墀，靖親王仍能感覺到後頸刺著數道視線，像被毒蛇信子舔過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直到出宮上了馬車，坐在靖親王的對面，景春熙才真正放鬆下來。馬車緩緩行駛，車廂裡瀰漫著一種令人壓抑的沉默。

　　她定了定心神，深吸一口氣，把儘快趕回青山莊的打算說了出來。

　　「明日熙兒跟祖父祖母一起吃早飯，就先回去了。」

　　景春熙低著頭，聲音有些輕，但語氣卻很堅定。

　　此行來宮中的目的已經達到，她也不願再耽擱，畢竟青山莊那邊還有許多事情等著她去處理，她不回去爹爹和娘親恐怕也不放心。

　　靖親王微微點了點頭，沉默片刻後，緩緩開口：「回去告訴你爹，馬上給燕王和世子傳遞消息，怕是宮裡要亂，你們也千萬別回城。」

　　景春熙原本以為祖父會講一通挽留的話，沒想到卻給了她這樣一個消息，反而是催促她回去的意思。

　　她心中微微一驚，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，語氣堅定地回答道：「知道了！」

　　這個消息讓她心裡有點慌亂，卻又不知如何是好，有點擔憂地看向靖親王。

　　靖親王無奈的笑笑，「放心，祖父和伯父自有防備。」

　　景春熙用手輕輕按了按懷中的對聯，那是她此行從宮中帶出來的重要物件。

　　她並沒有打算把對聯的事告訴祖父，主要是胥子澤沒有告訴她祖父知道這件事的程度。對聯中藏著的秘密關乎重大，若是輕易洩露，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麻煩。

　　靖親王雖然沒有開口詢問，但他的眼神卻一直停留在景春熙微微隆起的懷中。

　　他哪裡會看不出她懷裡藏著東西，隻是他心中早已明白，景春熙此行多半是為了世子和燕王的事而來。

　　既然她沒有主動提及，他也就沒有說破，隻是微微嘆了口氣，靠在椅背上，閉目養神，不再多言。

　　……

　　第二天，

　　吃早飯的時候，靈兒顯得有些掃興。熙姐姐昨晚到家的時候，她早就睡著了，所以連單獨聊幾句的機會都沒有。

　　現在一大早姐姐又說要回去，靈兒心裡滿是委屈，嘟著嘴，嘟囔道：「姐姐明明說住三兩天的，怎麼說話不算數呢？」

　　她覺得碟子裡大順齋的糕點都不香了，一生氣，便拿起筷子，狠狠地戳碎了好幾塊糕點，碎屑撒了一桌子。

　　「靈兒！你學的禮儀都哪去了？」靖親王有點生氣，他猛地放下筷子，臉上露出威嚴的神情，語氣嚴厲地呵斥道。弘郡王也怒視著她。

　　靈兒聽到祖父的呵斥，雖然並不感到害怕，但還是收斂了一些，小心翼翼地把筷子放到了桌子上。

　　不過，她的眼睛還是直直地盯著景春熙，不服氣地嘟囔著：「本來就是嘛，姐姐昨晚說好的，怎麼又反悔了呢？」

　　以前府裡孩子本來就少，而且就靈兒一個嫡親的孫輩，早就被嬌寵慣了。不過，她本就不是那驕縱的性子，不然早就翻了天。

　　景春熙連忙笑著安慰她，柔聲說道：「靈兒，姐姐這次是真的有事要回去，沒準過幾天又來了，到時姐姐再多住兩天。」

　　說著，她還往靈兒碗裡夾了塊黃澄澄的豌豆黃，笑眯眯地說：「還不快吃，不然姐姐打包了。」

　　其實，祖父都說了讓他們近期不要進城，怕是連偷偷上門拜年都不能了，景春熙說這些話也隻是寬慰靈兒而已。

　　靈兒聽了，卻更加不高興了，她嘟著嘴，把碗裡的糕點往外推了推，賭氣說道：「我不吃了，打包我們路上吃。」她這話的意思是要把景春熙賴上，又想跟景春熙回去青山莊。

　　「這怎麼行？」景春熙連忙說道，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。

　　「不行！」弘郡王妃的聲音也同時響起，語氣同樣不容置疑，顯然是也有阻止靈兒的意思。

　　弘郡王妃心裡有些矛盾，大過年的，她自然想女兒跟一家人在一起，可是面對景春熙，她又有點不好意思，所以也沒有馬上開口說阻止的理由，隻是心虛地看了景春熙一眼。

　　景春熙自然猜得出郡王妃要說什麼，也知道是當著她的面不好開口，連忙搶在她前面說：「大過年的，爹爹、娘親、姐姐和浦哥兒理應回來陪祖父祖母過年的。」

　　她頓了頓，眼睛直直地看向靈兒，眼神裡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，語氣也變得軟軟的，和平時那個有擔當的大姐姐形象完全不同，反而有點像一隻可憐巴巴的小奶狗，「可是娘親有孕在身，孕吐十分厲害，不方便出門，我們是不能一起過年了。靈兒就替姐姐和弟弟在祖父祖母面前盡孝可好？」

　　靈兒被景春熙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弄得有些不知所措，她完全沒想到景春熙會懇求她，結結巴巴地說：「你……我……」最終，她還是有些不情願地答應了，但還是不甘心地加了一句：「好吧！不過，姐姐要儘快回來，我們一起去城隍廟鬧元宵。」

　　景春熙看向仍然一臉嚴肅的靖親王和弘郡王，心裡有些忐忑，才用不太確切的語氣沖靈兒說了聲：「好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