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3章 打死狗官
昔日裡一片繁忙景象的大壩,此刻隻剩下波濤洶湧的一片澤國。
連日暴雨引發了山洪,一個夜裡,山洪衝垮了剛剛合攏的堤壩,決堤千裡,洪水如猛獸過境,席捲了下遊上百裡。
周邊的良田、房屋被衝垮,無數的百姓流離失所。
多日過去,暫時平息的洪水中,到處都飄著死豬、死人、房屋、樹木,一眼望去慘不忍睹,宛如地獄。
「咳咳咳。」
水邊一座臨時搭建的破茅屋裡,裴世傑奄奄一息地躺在木闆上。
大壩衝垮那日,他從睡夢中驚醒,等他趕到的時候,已經一切晚矣。過去一年多所有的努力、汗水和辛酸,全都被滾滾洪流沖了個乾乾淨淨。
看著渾濁咆哮的山洪,他哇的一口皿吐了出來,身子直挺挺地倒在了岸邊。
「爹。您張嘴,好歹喝一口葯。」
裴欣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跪在木闆前,舀了一勺來喂。
可裴世傑緊閉雙唇,死死不張嘴。
裴欣潸然淚下。
「爹,堤壩毀了咱可以再建。您身子要是垮了,您讓我和娘、阿姐,還有祖母該怎麼辦啊?」
裴世傑緊閉的雙眼抖動了一下,眼角略微有些濕潤。
他張了張嘴,沙啞到恐怖的聲音響起。
「欣兒,是爹無能,是爹自大。爹高估了自己,以為自己能戰勝洪流,能給兩岸百姓帶來幸福。」
「可你瞧瞧,爹都幹了些什麼呀?」
「堤壩毀了,這一年多投入的無數人力物力全都付諸東流。這些不算,眼前那麼多百姓死於非命,都是爹之過!爹有罪啊!」
往年,洪水期間,兩岸的百姓都會暫時的避開。可自他治水後,兩岸百姓全都信賴他,相信他能把這水給治好了!是以,今年全都安安穩穩的待在家裡。
許多人家被洪水沖走的時候,甚至還在睡夢中。
裴世傑嗚嗚痛哭。
「爹對不起鄉親父老!爹對不起朝廷的信任!欣兒,爹活著還幹什麼啊!」
「爹!」
裴欣也跟著痛哭出聲。
這些天,事情的前前後後她都看在眼裡。堤壩毀了爹固然是首責,可爹也不是故意的啊。
爹吃喝拉撒睡全在堤壩上,這是他這一年多全部的心皿啊!
「爹,我求求你了,喝一口就喝一口。娘和祖母都還等著你回家呢。」
「砰!」
裴世傑奮力擡手,把裴欣手中的湯藥給打翻了。緊閉雙眼,他往裡一彆頭。
「告訴你娘,她還年輕,等爹死後可以改嫁。告訴你祖母,爹不孝,來世再在她老人家跟前盡孝。」
就讓他去死!
讓他給兩岸無數的百姓去賠罪!
裴世傑鐵了心要死。
裴欣跪在床前嗚嗚痛哭。
這時,就聽棚屋外有人吵嚷。
「就是這裡!狗官就住在這裡面!」
隨著這一聲怒吼,他們住的簡易棚屋外很快就圍滿了人。
他們一個個破衣爛衫,身上臉上全是泥巴,手中拄著木枝當拐杖,怒氣沖沖的將這裡圍了起來。
「狗官騙我們,說堤壩牢固,就算用上五十年都沒有問題。可結果呢?大傢夥都看到了,大壩合圍才一天,山洪就把堤壩給沖毀了!這樣的豆腐渣工程,狗官就是在騙我們!」
「對!我們還以為他和其他狗官不一樣,沒想到全都是一丘之貉。修建堤壩這麼大的工程,朝廷撥款無數,定是被狗官私吞了!」
「把狗官揪出來!打死他!給我們死去的親人報仇!」
「打死他!」
「打死他!」
「打死他!」
……
一瞬間,外頭群情激憤,所有人都振臂高呼恨不得將裴世傑揪出來當場打死。
一些書吏和河道兵看著來勢洶洶的民眾,也是嚇得兩股戰戰,躲在一邊不敢出聲。
突然棚屋的破簾子一掀,裴欣怒氣沖沖地走了出來,沖著百姓們怒吼道:
「放你們娘的狗屁!我爹是好官!他從來沒有貪贓枉法過一文錢。」
「為了修建堤壩,他連過年都沒回家。大壩的事情,他比自己家裡的事情還上心。吃喝拉撒睡全在壩上,你們都瞎了眼睛看不見嘛?」
很快人群中就有人回懟道:
「是啊,他日夜泡在壩上,就是怕銀子飛了落不到他口袋裡吧!」
「放屁!」
裴欣罵道,
「你見過哪個狗官放著錦衣玉食不要,來壩上吃苦受罪的!」
「我爹穿的衣服,比你們還破。吃的東西也都是壩上的大鍋飯!我們家冬天還燃不起炭火!吃的還是最下等的糙米,穿的也不過是最普通的棉布,你說我們貪贓枉法,良心被狗吃了!」
「你是他女兒,你自然向著他說話!你自然說什麼就是什麼了!聽說,狗官還是定國公的三叔,狗官的女兒嫁給了臨安城首富的兒子!這堤壩上用到的物料都是錢家提供的,你們就是官商勾結,搞不好狗官貪污的銀子全都運去了定國公府呢?你們就是一丘之貉!」
裴欣聽了此話,眉頭一皺,往前一步怒道:
「這話是哪個說的?站出來咱們好好掰扯掰扯!」
可她說完,人群裡卻一片安靜,沒有人出來認。
裴欣一咬牙,
「不敢出來認是吧!那你們就是誣陷!」
說罷扭頭對那些書吏和河道兵道:
「你們都一個個啞巴了不成?壩上用的什麼材料、築壩的質量如何,你們全都一一有記錄。到底有沒有偷工減料、貪贓枉法,他們不清楚,你們還不清楚麼?說話!」
書吏們這才怯怯懦懦站出來,小聲附和道:
「裴大人是個好官。」
「是啊,他真的沒有做過你們說的那些事情。」
「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!」
「誤會!?沒做過?鄉親們,別聽他們狡辯,他們都是一夥的,事到如今還想哄騙咱們。聽我的,衝進去,把姓裴的狗官拖出來打死,吊在河邊示眾!」
「打死!」
「拖出來!」
眼看著群情激憤再也控制不住,很多人已經衝破了書吏們和河道兵的阻攔,眼看著就要衝進屋裡去。
「咳咳咳咳!」
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響起,裴世傑從棚屋裡撐著走了出來。
河邊的暖陽透著一股子昏黃。
慘兮兮的日光照在他破碎的身上,好似下一秒就會倒下。
裴世傑面無皿色,短短幾日已頭髮已經半白,身如八十老朽。他撐著門框努力想要挺直腰背,有氣無力地緩緩開口:
「來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