電冰箱廠的會議室內，氣氛格外的壓抑，已經到了下班時間，可因為馬援朝的突擊檢查，中層以上幹部有一個算一個，全都被召集起來開會，誰也別想回家了。

　　嚓……

　　火柴燃起，馬援朝點著了煙，面色陰沉的看向了在場所有的廠領導。

　　「都說說吧，怎麼解決問題，別裝啞巴，既然坐上了這個位置，大家就要對廠子的發展負責，電冰箱廠弄成今天這個鬼樣子，自我以下，人人都有責任，誰也別想往外推。」

　　說著又瞄了李天明一眼。

　　他總覺得這小子早就知道了電冰箱廠的狀況，今天才特意把他拐到了這邊，肯定沒憋著好屁。

　　既然發現了這麼嚴重的問題，身為輕工業局的一把手，馬援朝就沒法視而不見。

　　幸好今天是他發現了，要是哪天上面的領導也搞一出突擊檢查，這道雷就該落在他的頭上了。

　　「梁主任，你是電冰箱廠的一把手，你來說說，有沒有解決問題的辦法，廠裡好幾百工人，不能永遠靠著市裡的財政補貼混日子。」

　　被點名的梁主任也是一陣頭大，他是行政幹部，根本不懂技術，當初楚明玉提拔他，也是因為他聽話。

　　「馬局，這個……關鍵還是技術問題，先讓蘇科長談談吧！」

　　你馬勒戈壁！

　　技術科長蘇同順聞言，一個文化人差點兒把梁主任家祖墳罵開裂了。

　　他來電冰箱廠完全是趕鴨子上架，原先是幹大製冷設備的，玩冷庫、保鮮倉，他絕對內行，可那和電冰箱完全是兩回事。

　　一個是工業級的，一個是民用級的，咋能混為一談。

　　而且自他上任，技術科完全就是個空架子，除了幾個啥也不懂的中專畢業生，啥也沒有。

　　這讓他怎麼開展工作？

　　之前廠裡要和松下財團合作，蘇同順還想著去東瀛學習學習，結果合作黃了。

　　「我沒啥好說的，我這個技術科長就是擺設，讓我解決問題，我解決不了。」

　　蘇同順滿腹怨氣，說起話來也是毫無顧忌。

　　愛咋咋，大不了把老子給擼了算逑。

　　果然，馬援朝一聽這話就惱了。

　　「你這是什麼態度，遇到問題，不想著解決，隻會發牢騷，說壞話，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，技術上的問題，你不想著解決，要你有什麼用。」

　　啪！

　　說著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，屋裡的眾人頓時噤若寒蟬。

　　蘇同順也後悔了，他忘了今天這裡還有市裡輕工業局的一把手在場。

　　「馬局，別生氣，您也說了遇到問題，解決問題，大家心氣兒不順，發發牢騷也正常，越是這個時候，您越得穩住了。」

　　李天明連忙勸道。

　　「現在就是要解決問題，可你看看，他們這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嘛，推卸責任，還要撂挑子，領導幹部要是都像他們這樣，群眾還能指望誰。」

　　顯然，那句「推卸責任」是在點梁主任。

　　「馬局，消消氣，啥事都得慢慢來，時候也不早了，梁主任，我和盧局今天在你們廠討擾一頓，沒意見吧！」

　　梁主任哪能有意見，要是沒有李天明勸著，他們今天一個個都得倒大黴。

　　趕緊吩咐辦公室主任去準備。

　　「簡簡單單，就在這兒吃，想不出解決辦法，都別回家了。」

　　馬援朝的話，讓在場眾人紛紛暗自叫苦。

　　可又有什麼辦法，廠子變成現在這樣，他們的確都有責任。

　　很快，煮好了一鍋麵條端了過來。

　　食堂也下班了，這鍋麵條還是辦公室主任煮的，切了一大盤子鹹菜，還開了瓶醬豆腐。

　　呼嚕呼嚕……

　　這會兒天都快黑了，眾人也早就餓得不行，顧不上好不好吃，先填飽肚子再說。

　　可吃完了，問題依然存在。

　　怎麼解決？

　　所有人都毫無頭緒。

　　「你小子別看熱鬧不嫌事大，也說說你的看法。」

　　所有的市委領導對李天明都有一個清晰的認識，這小子……

　　猴精猴精的！

　　往常很少往輕工業局跑，今天不但來了，還勾著馬援朝來電冰箱廠，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。

　　李天明沒急著開口，當著這麼多電冰箱廠領導的面……

　　不合適吧？

　　這麼多人被馬援朝逼著都沒想出解決辦法，李天明要是……

　　還不得遭人恨啊！

　　「馬局，您看時候也不早了，都忙活一天了，是不是先讓大傢夥回家休息，有啥事等明天養足了精神再說！」

　　梁主任聽到這話，真恨不能抱著李天明親上一口。

　　這位天明同志可真是個好人啊！

　　馬援朝瞥向眾人，冷著臉沉聲道：「都回去好好想一想，國家把廠子交給你們管理，你們到底盡沒盡到責任，辜負了國家和人民的信任，你們還能不能心安！」

　　梁主任等人一個個全都耷拉著腦袋，連口大氣都不敢喘。

　　敲打完，馬援朝也知道，繼續把他們扣在這裡，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，辦法……

　　都在李天明那小子腦袋裡裝著呢。

　　從點冰箱廠出來，李天明本想送馬援朝回家。

　　「回什麼家，問題不解決，躺床上我也睡不安穩，回單位。」

　　甭管李天明心裡憋著啥，今天非得給掏出來不可。

　　啪！

　　李天明幫馬援朝點燃香煙。

　　呼……

　　馬援朝深吸了一口，眉頭緊鎖，剛剛在電冰箱廠看到的問題，讓他此刻的心情格外沉重。

　　如果僅僅是因為效益不好，工人們看不到盼頭，也就罷了。

　　他真正擔心的是，這種懶散的工作狀態。

　　每次下去檢查，他看到的，報紙上宣傳的，全都是積極向上的一面。

　　誰又能知道，這是不是那些廠領導為了應付檢查，演的一齣戲。

　　「天明，你經常往各個生產廠跑，你和我說實話，工人的生產積極性，到底怎麼樣？」

　　呃……

　　李天明聞言，頓時一陣語塞。

　　不等他開口，馬援朝又加了一句。

　　「我不聽讚歌，我要聽實話！」

　　李天明不禁苦笑，猶豫了片刻才開口：「您……不是都看見了嘛！」

　　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，但馬援朝還是感到心驚。

　　合著底下的人還真是在演戲給他們看呢。

　　「不過也不像電冰箱廠這麼嚴重，畢竟上級下達了生產任務，要是完不成的話，也會影響到工人的個人利益，大家的勞動積極性……其實還可以！」

　　現在是計劃經濟朝著市場經濟轉型的過渡期，主要還是以計劃經濟為主，那些大廠的主要生產任務，還是來自於上級的整體調控。

　　「你們大柳鎮的工廠也這樣？」

　　「當然不一樣！」

　　要是村裡的廠子也像電冰箱廠那樣死氣沉沉的，李天明當初集資建廠還有什麼意義？

　　難道就為了養懶蟲？

　　「你有什麼高招，怎麼你們的工廠就不一樣？」

　　這個嘛……

　　「馬局，激發工人的積極性，不能光喊口號，您得……有點兒實際的！」

　　實際的？

　　馬援朝皺著眉，他明白李天明說的「實際的」指的是什麼。

　　「加班費，過半獎，各種福利，哪個廠都不差，你說的實際的……」

　　有個詞實在不方便說出來。

　　「績效！」

　　獎金不符合社會主義特色，李天明也隻能換一種說法。

　　「馬局，您說的加班費、還有什麼過半獎，就算是磨洋工，是不是也能拿到？」

　　馬援朝很不想承認，但最終還是點了下頭。

　　「如果我是廠裡的工人，既然您說的那些，到最後還是能拿到，我為什麼還要賣力氣？幹多幹少一個樣，幹與不幹還是一個樣，實際上還是大鍋飯，尤其是您說的那個過半獎，就算我不幹，還有別人幹，等到生產任務過半，該給我的，一分都不少，我為什麼要幹？」

　　李天明這一大套話，把馬援朝直接給說懵了，他這會兒很想唱高調，狠批李天明的錯誤思想，但是……

　　「你說得對，我們嘴上說著要雜碎大鍋飯，可實際上還在吃。」

　　能聽得進去就行。

　　「馬局，不是我危言聳聽，實在是……長此以往下去，工人沒有勞動積極性，更沒有創造性，每天隻是混日子，這些工廠……」

　　馬援朝瞬間瞪大了眼睛，盯著李天明看了半晌。

　　「說說……你剛剛提到的……績效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