飛機落地京城，所有人第一時間被送去了招待所。

　　腦袋剛粘著枕頭，沒用數羊，就睡著了。

　　十幾個小時的飛行，腿都伸不開，比從廣州坐著回海城更難受。

　　這一覺睡醒，李天明睜眼就見屋裡亮著燈。

　　盧源正坐在床上抽著煙。

　　「醒了！」

　　「盧局，幾點了？」

　　盧源看了下手錶：「兩點半！」

　　下午了？

　　難怪這麼餓呢！

　　李天明正要起來，又聽盧源補充了一句。

　　「夜裡兩點半！」

　　呃……

　　大半夜的，你不睡覺，跟床上買單兒呢？

　　聽到這話，李天明又躺了回去，可困勁兒已經過去了，怎麼都睡不著。

　　啪！

　　李天明也點上了一根。

　　「咱們明天回海城？」

　　「聽安排吧，部裡可能要開個總結會，聽說之前去東瀛考察大化肥項目的同志就是這麼安排的。」

　　盧源說著笑了。

　　「怎麼？想媳婦兒了？」

　　挺大個歲數，咋跟小年輕逗悶子呢！

　　「說得就好像您不想嫂子似的！」

　　「老夫老妻了，有什麼可想的，倒是你，這次確實辛苦了。」

　　李天明笑道：「別光嘴上說吧，有沒有點兒實在的。」

　　這次的軋鋼生產線項目能這麼順利，同時節約了大筆的外匯，李天明不能說是居功至偉，最起碼也算出了力。

　　雖然知道杜樹平和上面的領導不會讓他白落忙，但沒落到實處，心裡總覺得不上不下的。

　　「你想要啥實在的？回頭局裡給你發個獎狀？」

　　我要那玩意兒有啥用！

　　盧源也笑了：「放心，你是有功之人，不會讓你白忙活的。」

　　行吧！

　　「盧局，您餓不餓？」

　　盧源早就餓了，飛機上吃的那點兒東西，還沒等消化呢，就全給吐出來了。

　　「都這個點兒了，忍忍吧！就快天亮了。」

　　才兩點多，距離天亮少說也得三個鐘頭，肚子裡沒食，光指著喝水抽煙，也糊弄不過去啊！

　　「我出去看看！」

　　李天明穿好衣服出了門，結果剛到樓梯口就被攔了回來。

　　啥意思？

　　所有從西德回來的考察團成員，一律不得外出。

　　這算是啥規定啊？

　　李天明想和對方講理，被聽到聲音追出來的盧源又給拉了回去。

　　「盧局，這就是您說的有功之人的待遇？」

　　盧源也是滿臉無奈。

　　沒辦法，這年頭，隻要和涉外有關，總是會格外小心。

　　「別發牢騷，服從安排！」

　　李天明懶得再去分辨什麼，一句話都不想說，躺在床上，一直忍到了天亮。

　　接下來這一天的經歷，李天明也不知道該作何評價，隻能說……

　　小心些是好的，但也未免過於吹毛求疵了。

　　好在沒持續太長時間，當天晚上，工業部來人，將他們接到了一家規格頗高的飯店，部裡的領導親自組織了接風宴。

　　酒桌上，領導對他們此次西德之行，所做的工作，給予了充分的肯定。

　　還特別點到了李天明的名字。

　　幾句話把李天明誇得都不好意思了。

　　酒宴進行到一半，李天明就被一個熟人叫走了。

　　「劉哥，好久沒見了！」

　　劉秘書笑著拍了拍李天明的肩膀。

　　「天明，你這次可是大出風頭，錢局長給部裡的報告，沒少誇你！」

　　李天明想謙虛幾句，可沒等他開口，就被帶進了一間屋子。

　　「王主任，那個……該稱呼您……」

　　屋裡等著他的人正是王作先。

　　剛剛李天明還在納悶，工業部組織的慶功宴，王作先怎麼沒到，原來是要單獨召見，這待遇……

　　盧源這個王作先的老部下肯定得酸了。

　　「你小子以前可是管我叫叔的！」

　　聽到這話，李天明頓時感覺臉上有點兒燒。

　　以前順桿爬的時候，叫過一兩次，可王作先畢竟是領導，現在更不能同日而語了。

　　「怎麼？我現在當不起你叔了？」

　　「沒……沒那回事兒！」

　　看到李天明局促的模樣，王作先也不禁笑了。

　　「小劉，你先出去吧，我和天明聊幾句！」

　　劉秘書答應一聲，轉身出去了。

　　對李天明的待遇，劉秘書並不眼熱，他知道，李天明無意仕途，成為不了他的競爭對手。

　　「這次你們在西德的經歷，我已經看過老錢的報告了，天明，做得不錯。」

　　接著又補充了一句。

　　「可不止我一個人這麼說！」

　　李天明知道，王作先的意思是，更大的領導也了解了這次的西德之行的經過。

　　「都是應該的，關鍵是……拿咱們當什麼都不懂的土老帽，也太欺負人了。」

　　聽到李天明這麼說，王作先不禁大笑出聲。

　　「對，咱們不欺負人，也不能讓人給欺負了，還有你對老錢他們說的那些話，咱們的很多同志，就是轉不過來這個彎，總覺得人家是發達國家，和人家合作，就要放低姿態，全然不懂什麼叫買方市場，天明，你這堂課上得好！」

　　看起來錢局長一點兒沒保留，連李天明說的話，都傳到了上級領導的耳朵裡。

　　「王……叔，其實大家就是沒經驗，等和外國人打交道多了，也就能摸清楚他們的脈門了！」

　　王作先點點頭：「你說得對，經驗都是慢慢積累的，還有那位海立格先生，你是怎麼考慮的，畢竟人家這次幫了咱們的忙，總要有所回報才好！」

　　李天明聽王作先提起海立格，忙將心裡的打算說了出來。

　　「代理人？」

　　王作先皺著眉，有些拿不定主意。

　　「你覺得海立格這個人可信？」

　　李天明想都沒想就搖了下頭。

　　「王叔，哪有啥可信不可信的，海立格要的是利益，他這次願意幫忙，也是希望能在咱們的身上賺取更多的利益，隻要咱們能保證這一點，他是不是可信，還重要嗎？」

　　王作先聞言，笑道：「這是實在話，關於這件事，我會和對外貿易中心的同志討論的。」

　　國家的外部環境，讓他們這些做領導的也不得不做出改變。

　　老美現在一邊拉，一邊打，既要和中國做生意，又防備著中國藉機壯大。

　　「聽老盧說，前天晚上在招待所，和那邊的同志鬧了矛盾？」

　　呃……

　　王作先咋啥都知道啊！

　　「王叔，這點小事……」

　　李天明沒等說完，就察覺到王作先的臉色不太對，剛才還笑得很慈愛呢，這會兒又有點兒轉冷的趨勢。

　　「工作做出了成績，就覺得自己了不得了，不服說，也不服管，你這樣，以後怎麼讓人放心給你加擔子！」

　　誇完了，這是又要敲打了唄？

　　「涉外無小事，不要覺得那是吹毛求疵，別說是你了，就算是我要出去，回來以後也要過這一關，保證隊伍的純潔性，在你的眼裡成了閑得難受，我看你才是閑得難受。」

　　老盧，你給我等著！

　　我發兩句牢騷，你至於跑到王主任面前說小話嘛？

　　「王叔，我錯了！」

　　這時候還是光棍些好，早點兒認錯，也能少被嘮叨幾句。

　　「口服心不服的，這是第一次，也是最後一次。」

　　「是，保證最後一次！」

　　李天明耷拉著腦袋，大氣都沒敢喘。

　　「行了，你還委屈上了。」

　　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。

　　「回去以後，帶著這個去找學國同志。」

　　啥東西啊？

　　李天明不禁好奇，連忙接過，沒敢當著王作先的面打開。

　　「我還有事，等會兒讓小劉把我家裡的電話號碼給你，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！」

　　說完便徑直離開了。

　　等王作先出去，李天明這才鬆了口氣。

　　官大了，威也大了，剛才……

　　還真有點兒嚇人嘞！

　　正想看看那張紙上到底寫了什麼，卻見門又開了，劉秘書走了進來，遞給他一張紙條。

　　「領導家裡的電話號碼，知道的人可不多，千萬別外傳！」

　　李天明忙接過，鄭重的折好，放進了上衣口袋。